翌日一早。

    果真像赵阙说的,天不亮就得爬起来。

    随着入了秋,天亮的一日比一日晚,一顿折腾准备后,卯时正,迎着灰蒙蒙的一线天光,皇帝的车驾出了白马寺。

    文初打着哈欠随在车驾一侧,里头两道声音隐隐约约入了耳,“可是累了?回宫还有一阵子,且歇歇罢。”这道笑声沙哑而苍老,自是出自皇帝。

    另一道娇嗔软软,则是将要随之入宫的乌兰了,“还不是陛下,乌兰整夜未眠,这会儿还腰酸腿痛呢。”

    “朕说你酸痛的可不是腰腿吧,是哪里,让朕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陛下,别……等回去了再……”没说完的央求被尽数吞没,变成了闷闷的低呜,接着就是衣袂翻擦的响动,窸窸窣窣的,在车轮和脚步的轰隆掩映下,倒也无人发现。

    只除了文初。

    她轻夹马腹,赶紧三两步离了车驾往前去了。

    哪怕一早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,哪怕这结果是她一手推动,可亲眼看着亲耳听着,依旧是既膈应又恶心——这就是皇帝,人人皆知和荣妃情深意笃的皇帝。

    一抹嗤笑无声地散在唇边,前头赵阙闻着马蹄声回头,正正将这嗤笑入了眼。狭长的眉目一挑,含笑问来,“大清早的,谁惹你了?”思量着回头看去,在后头的车驾上扫过一眼,浮上了一抹了然之色。

    文初目不斜视,当没看见,自也没回答。

    赵阙伸手拉她马缰,随口问道:“昨晚睡得可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好字还没出口,她已一甩马鞭,哒哒哒地越了过去。眨眼之间,佳人远去,马蹄清脆声中,唯留下了若有若无的暗香一缕和清清楚楚的冷哼一声。

    只哼的赵阙哭笑不得,颇有点儿“闭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”的郁闷。伸出的手在半空打了个转,抚到了胯下的马头上,“女人啊……”昨儿个晚上还言笑晏晏,今儿个一早就翻脸不认人。

    骏马昂首一声嘶鸣。

    他点头笑,“是,还是我活该,瞧上这么个没良心的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低语顺着风,打着转,隐隐约约入了文初的耳。明知道她耳力好,说给谁听呢,文初依旧当听不见,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向二郎说着话。日头渐渐跃出地平线,阳光驱散了清早的凉意,待到入了城,进了宫,正正好离着巳时差一刻,赶上了早朝的时间。

    皇帝上朝,文初便带着执金吾回官署,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掀帘下辇的乌兰。她仍是细而长的一条条发辫,未梳妇人的发髻,然而和皇帝低声细语的模样,含春带水,千娇万媚,分明多了不同于从前的什么。

    向二啧啧两下,压低了声嘀咕着,“真个厉害,人人都猜她选哪位殿下,没成想,竟瞧上了陛下。大人,你猜猜,她能封个什么位分?”

    不用文初猜。

    到了中午,乌兰的册封便下来了,是夫人。

    整个后宫之中,除去郭皇后和荣妃,乌兰当的是第三人。

    这样的结果哪怕因着她草原萨满的身份,也让人哗然不已。就像向二说的,人人都猜她必是要和亲于某个皇子,她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的女人,初伴君侧就获此殊荣。

    那些皇子的母妃,公主的母妃,年老色衰地侍候了皇帝半辈子,到头来,却要向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行礼问安。可想而知,后宫中绞碎了多少条帕子,又咬碎了多少的牙!

    “那小公主这下子,可算是处在了风口浪尖儿上咯。”楚府里头,韦让捋着美髯道了这一句,把刚刚沏好的茶给文初斟上,她接过来,摇头道:“我就不喝了,连着几日没睡个好觉,难得今儿个清闲,喝了茶走困。”

    韦让点点头,看着她给自己斟满了,热气氤氲中,散了一室淡淡的茶香,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说吧,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刮我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来瞧瞧你呗,怎么样,住的可习惯?”

    “不错,阿悔那孩子乖巧懂事儿,省了不少心,你这儿人也少,比起三皇子府,可是清闲的多了。”

    话是这么说,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夫子,随着赵阙乃是为了一展抱负,如今整整三月陪着阿悔读书授课,便是相处愉快,也难免少许郁郁。文初笑看他一眼,“那你的清闲日子可到头了,若不出意外,明儿个就能功成身退。”

    “咦?寻着先生了?”

    “嗯,殿下身边儿的人,总不能日日困在我这小庙不是?”

    “哈哈,那敢情好,寻了何人,快说说,看我认不认识。”说着捧起茶来,吸吸溜溜了一口,听着文初三个字出口,那茶噗一下喷了老远,“宋大贤?!”

    文初摸摸鼻子,心说幸亏闪得快。

    韦让还瞪着眼睛没回神呢,“宋……可是我想的那个……宋?大贤?”见她点点头,韦让又捧起茶盏来猛灌了一大口,这才压了下来,笑骂道:“好你个不回,是专程来吓我的是不?快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儿。”

    他是赵阙的心腹,自是无不可说的,文初就简单将昨晚之事讲了一讲,先前韦让还既是激动又是兴奋,待听到一半儿的时候,表情就颇为古怪了,等到听完,那语气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,“你是说……那明明是送礼所用的扇子,到头来,大贤一个月后不但要还给你,还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?”

    文初咳嗽一声,“若再想参详,可以再问我借么。”

    可不是么,借一次,就是一个人情,这么借来借去,人情也能转化为情分。

    韦让不知道别人,换作他自己,恐怕入了酒席的第一时间,就会将扇子当见面礼奉上,以博取大贤的感激和好感。然她并不,让同是送扇的举动,从主动变成了被动。

    莫看这一主动一被动,太容易得到的东西,总不如日思夜想惦记着旁人家手里的来的珍贵。他一早就知道文初是女子,却从来不知,一个区区女子,竟可以有这样的智慧!

    想罢他深深看了文初一眼,自叹弗如地摇摇头,“怪不得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阿悔呢,殿什么殿。”文初赶紧止住他没说完的话,韦让观她面色,也识趣地不再提,又替阿悔欢喜起来,“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!若此事能成,今后阿悔的前途,可是不可限量了!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才过来,找你商量商量,看看今儿个下午,让阿悔准备准备。”想了想,她嘱咐道:“不用准备什么高难度的东西,他的学问是什么水平,以宋老的见识恐怕一眼就看穿,没的作假。”

    韦让点点头,“那就实实在在的去,这些日子学了什么,等阿悔午睡醒了,我给总结总结……”

    就这么聊了一阵子,文初实在是困乏,也没等到阿悔醒来,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小楼去。几乎是倒头就睡,连晚饭都未用,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,已是次日的大清早了。

    阿悔得了韦让的交代,早早就穿戴整齐坐在楼下等着她,显得乖乖巧巧的。听见声音,他抬脸儿看上来,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,“阿姐,我真要去见大贤了么?”

    文初摸摸他脑袋,“无需紧张,知道的答,不知道的实话实说,做自己就好。”

    阿悔重重点头。

    然而两个人都没有想到。

    刚出了府门来,就迎上了匆匆而来的吕福,“楚大人,随咱家走一趟吧。”

    这内监不论什么时候都笑呵呵的,这一次,却绷紧了脸色显得有些难看,瞧着文初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,带了点儿怜悯,又带了点儿叹息。只一打眼,文初心下就是一跳,抬头看了眼今早的天色。

    灰蒙蒙的天压的极低,似是要下雨了,“公公稍候,我安排一下,随后就来。”

    吕福身后跟着的一队人马,缓缓将手抚上了腰间的刀柄,刚想说话,文初一眼扫过,黑而静的眸中精芒如电,刺的他们目光一跳,没吱声。

    她认出这些人身上着的衣服,心下有了数,侧头朝送出了门口的阿莱吩咐,“去通知韦先生,让他带阿悔去宋府,我去廷尉司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廷尉司……

    阿莱脚下一软,险些站不住。

    他虽无甚见识,可也知道廷尉司是什么地方——主司法,掌刑狱,那样的地方进去了,岂会有好?

    他看一眼文初看似安然的脸色,又看一眼吕福身后那队人硬而冷的面孔,惨白着脸色一点儿也不敢怠慢,牵起阿悔,快步就朝着韦让的院子跑去——韦先生是三殿下的人!

    同时文初转过身来,“公公久等了。”

    吕福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化为了一声叹,掀开轿帘,“楚大人,走罢。”

    她一步迈出,上了轿去,一路心念急转。

    对于廷尉司找上来,文初并不意外,赵延要对付赵康,她这绊脚石必须踢开,除了她还有赵阙和向洵,躲是躲不掉的,只有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就是不知道,赵延给她安排了个什么罪名。

    很快,待到下了轿,这罪名兜头就压了下来。

    同时压下来的,还有两柄出了鞘的长刀。

    许是回到了大本营,这些人有了底气,寒光凛然,交叉往她脖颈间一架。铿锵一声,语气比刀光更阴更冷:

    “楚大人,好好看看外头,谋害当朝皇子,这廷尉司你进的来,可再也出不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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