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楚大人,今儿个你可有福了,下官的这些小宝贝们,已经寂寞难耐很久了。”

    严旺背着手跟进来,以一种痴迷的目光,流连在这些刑具上,一边一个个抚摸过去,一边给文初介绍了起来,这种是拔指甲的,那种是剥皮的,这种是穿骨的,那种是灌肠的……

    介绍着脸上浮现出病态的表情,看一眼文初,又看一眼刑具,似在挑选着什么样的“小宝贝”适合眼前少年。

    却不想少年一笑间,“炒的是腥雨菜,端的是皮骨汤,严大人实不负阎王之名——可惜,想招待在下,阁下注定要失望了,我这人啊,一向识时务。”

    严旺拧着眉头思索片刻,回过了味儿来,“你要招供?”

    不怪他不相信,作为廷尉左监,形形色色的官犯也算见的多了,硬的,软的,早在看见一个人的最初,就能从其表现和应对上猜出是哪一种。而观这少年,显然应该是第一种,不惊也不怕,一身骨头打碎了都带着棱角。

    这是他最喜欢的类型,折磨起来方有成就感。

    而这会儿,这个少年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,“下官听人说过楚大人,很有几分风骨。”他走到正中的长案后,烛火下白中泛着青的脸,显得很是阴森。

    文初就迎着这阴森,“传言呗,传言还说我溜须拍马,说六殿下是贤皇子呢……”说着瞥一眼最侧一扇巨大的屏风,又瞥了眼严旺对面的另一把椅子,径自走过去,一屁股坐了下来,“这贤与不贤,你我都心中有数。”

    咔嚓——

    细微的机关扭动声。

    椅子上一个半圆形的铁镯,将她左手咔嚓铐。

    本来这刑房内外便把守森严,内有差吏,外有狱官,她脚上带着镣铐,想跑想动手,都被限制了动作。加上这一道铁镯的保险,隔着一张宽案,碰都碰不到严旺一下。

    文初瞥一眼左手,轻描淡写地笑了声,“这下严大人该放心了,问吧,你问什么,我招什么,若招的不满意了,你说一声,我再改。”

    严旺也的确是放心了,这真是廷尉司的历史上最合作的一个官犯。不能用刑他显得有些惋惜,到底先完成任务要紧,“好,六皇子被刺一案,可是你之所为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动机为何?”

    “为我主除掉劲敌。”

    “你主?”

    “自是三皇子。”

    “三皇子可有参与?”

    “三皇子何等尊贵,岂会亲自参与——只消露出个想法来,自有我等手下忠心为主,出谋划策,殿下再点个头,又有我等代为执行。”

    这一问一答间太是配合,但凡严旺想让她供的,根本不消提醒和暗示她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全供了出来。一侧负责记录的文书笔下唰唰地走,几乎就要跟不上她招供的速度,听着严旺砰一声拍着桌子,乘胜追击,问的又厉又急,“你等?大胆贼子,还不速速供出同谋!”

    贼子立刻就供出了同谋,一连串儿的名字又快又流利,怎么作案怎么行刺怎么从武库中取出的兵器,记的文书一头大汗,待到一张认罪书写了个密密麻麻满满当当,啪一下放下笔,喘着大气拍在文初眼前。

    文初也利索,看都不看就执起笔墨,笔走游龙签上名字又沾了印泥盖上手印,吹了吹上头的墨,一弹,递给严旺,“严大人,我早说了,我这人一向识时务。”

    “下官也未想到,楚大人这般识趣。”严旺接过来一目十行,看完短促地笑了两声,“看着她,本官去去就来。”

    只听轰隆一声响,也不知他动了哪里,侧面那巨大的屏风便似一扇门般打了开来,后头赫然连着另一处地方。

    严旺进入屏风前回了下头,就见少年闭着眼睛,老僧入定般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。他心下一跳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却又说不上来,大步走入了屏风之内。

    并不知道后头闭着眼睛的文初,嘴角忽地一勾。

    等待时间并不算长。

    等严旺再回来的时候,脸上赫然是一个猩红的巴掌印儿。

    他跟在一个中年人的后头,白的吓人的面皮上,五个手指印子带出了血珠,显得阴厉又骇人,“楚大人,下官一早提醒过你莫玩儿花样,看来那些小宝贝们,大人是很想试试了。”一双三白眼死死盯着文初,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文初却看也不看他,只瞧着前头的中年人,中等身材,国字脸,眉宇间甚有气势,想来这就是廷尉梁宽了。

    梁宽也在看着她,那眼神之狠,几乎要将她洞穿!

    他不是头一次见这少年,却是头一次和她面对面的打交道。

    若在之前有人说他险些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唬弄过去,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,然而刚才乍看那供词的时候,心下砰砰跳的兴奋却绝不掺假。

    里头几乎囊括了所有六皇子需要的内容,赵阙指使,楚问主谋,合谋者中头一位就是向二郎——当初将兵器送入武库的人就是向二,向洵的亲弟弟惹上这种麻烦,难免让向家也受到牵连——经由一个楚问,将赵阙和向洵也连出一条线,踢走这三个拦路石的同时,一来顺理成章地对付大皇子,二来让陛下明白立太子的迫切性。

    这才是他们的目的。

    显然这楚问明白又通透,十分上道儿地将这些全部“供”了出来。

    再往下看到一串串合谋的名字,梁宽更是惊喜非常,原来那不声不响的三皇子,竟在暗中笼络了这般多的中立党!他甚至差一点儿就迫不及待想将这供词交上去,将赵阙的党羽一举成擒。

    直到现在想起来,背上还是一阵后怕的冷汗——这哪里是什么认罪书,简直就是张催命符!

    这张纸若真的交上去,不说陛下会不会起疑亲审,只说这一竿子打翻了满船的中立党,将给他自己和六皇子招惹下多么大的麻烦,多少朝官的嫉恨?

    好个小子!

    好个楚大人!

    梁宽既骇又怒,再不敢小瞧这楚问半分,当下就随了严旺亲自过来,会一会这少年重臣。这会儿见着她面色沉淡,安然而笑,一侧眸来那黑而亮的眼底,更是心下一凛,“楚大人当真好俊的手段!”

    “再俊的手段,不也让梁大人发现了?”文初轻轻一叹,惋惜道:“之前我就说过,若招的不满意,你们说一声,我再改就是。只要别让‘阎王大人’来招呼我,下官定是好好配合。”

    梁宽眸色一动,朝严旺打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后者立即兴奋起来,狞笑着道:“原来楚大人也怕下官的小宝贝们……楚大人还不知道吧,人耳后有块儿小骨头,就是这里。”他伸手拨开文初的耳朵,贴着耳朵根儿一指,“感觉到没有,就是这一块儿,它叫镫骨。莫看这骨头小,若没有了它,楚大人可就要失聪了……”

    比寻常人更阴更凉的手,让文初一个激灵,蹙着眉咬牙道:“梁大人,你可想明白了,若我身上有伤,一旦开了审,你便是屈打成招!”说着执起案上的笔,一闭眼道:“你说,我写,这样可行?”

    梁宽冷笑一声,走上前来,怀中掏出了一张纸。

    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,墨迹尚新,显然是刚才让人写的。

    同时严旺取出个镊子来,唱着黑脸威胁道:“无需楚大人写,只在这供词上画押罢,否则……下官这镊子戳进去,一夹那小骨头就出来……”他说到一半诡笑着去看文初的脸色,这楚问年纪轻轻,想来废了一只耳朵,必是生不如死的。

    然而这一看,严旺脸上的笑容一僵,想象中的瑟瑟发抖没有,甚至连半分惧意也无,这少年之前蹙眉又咬牙的表情,也跟着廷尉大人的走近而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“中正下怀”的笑容。

    顿时严旺就想到了之前打开屏风时,那一回头间的心下一跳。

    哪里不对劲呢?

    是了,她不惊讶!

    那般老僧入定的姿态,就好像一早猜到了屏风后另有人在,就好像……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屏风后的那个人!

    而她自入了廷尉司就老老实实,多次有人接近都未曾动武,已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,这少年根本没有要在廷尉司里动手的意思——真的没有么?不是!她在等,等一个分量足够的人!

    严旺的脑中电闪雷鸣,三白眼中瞳孔一缩,猛地就要去推开梁宽。

    然而迟了。

    这少年左手被铐在椅子上,执着笔的右手闪电般一掷,正正掷到他眼睛里,墨汁染进眼中,严旺一声惨叫,一片黑灰色模糊不清的视线中,便见这眨眼之间,身为廷尉司一把手的梁大人的脖子上,已被架了一把匕首!

    铿铿抽刀声不断。

    四下里一惊纷纷上前,数把长刀也架在了她动不得的脖子上。

    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,刑房的门被一脚踹开,狱官们纷纷堵住门口,“大人?!”

    一时间,文初胁着梁宽,差吏胁着文初,门口堵着狱官无数,在这狭小的刑房中僵持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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