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数来已有六十多日未幸嫔御,他为心爱的钟娘子忍的辛苦,今日这遭自也长些。直到身下的小司乐开始啜泣,伴着她压抑的喘息声,他渐克制住了再次的欲望,将她圈在怀里。“奴…奴有话说…”他在她背脊上拍了两下以作首肯,也好奇这般情景下她会讲些什么:“奴…不曾欺君…奴的确琵琶弹得不好…”

    他‘哦’一声,像是不信。她缓口气,倒是能讲出一番完整的话:“当初教习要奴学琵琶,是为向先帝献艺。奴只学了不到半年,只会先帝最爱的《雨霖铃》。后来教习出宫,奴就拣着自己喜欢的弹奏了…”他将锦被掖好,似是怕他的小司乐受寒,然而正是炎炎夏日,两人身上都沾着粘稠的汗水,哪会真的冷?果然,舒明霁蹙了蹙眉头,他便会意取过一侧的纸扇展开替她消热。过了倏忽他传了热汤沐浴,她避着他去洗过,又过一会子才着宫娥奉上的寝衣歇在他身侧。

    他轻拍着她,像是抚慰,又像是哄孩子入睡:“司乐想入禁中吗?”已然见幸,她可还有别处可选?他的手抚在她散开的鬘发上:“禁中事多,小娘娘近日又不顺心…可若司乐急着要,朕也不是不肯给。”她泛了困意,一耳听一耳冒的,对这么重要的言辞只哼嘤了一声。他见她已然安睡,便笑了笑,替她压了压锦被,又特地去关了他平日开着的西窗。

    福宁殿都是聪颖人,自不会多言。梁襄去寻她的事也不曾惊动旁人,因此这事鲜少有人议论。倒是齐嘉第一个给她道喜,又跟她提,说哪日做了娘子可不要忘了提拔她。同日,钟娘子孕事不爽,闹了大半日。得亏是她不知昨儿的事,否则遭殃的便是舒明霁。女儿家多能体会孕中多思的情绪,而今上却大抵不能。好言好语的哄着,又将来请候的娘子都打发走了,钟娘子仍是不安的神色:“官家,这回会不会跟上次一样…妾不想见高慧,您别让她来寻我了!”

    高慧,大娘娘的养女,他视为亲妹,却终究还是成了他的娘子。残云舒卷,苍穹明亮,清风拂过庭前的桂花树,扫下满阶的桂香。钟豫就势偎在今上怀里,话里有了哽咽,一对鹿眼染了红,双臂攀上他的腰,松松地揽着,音里又是小女儿的娇嗔:“自从妾有妊,倒觉得五哥待我不似昔日亲热了…难不成五哥是要移情给旁人么…”

    这番话几乎她每日都提,不消此刻,她还会让进泓(掌事女官)去福宁殿探听,幸好是御前口风严实。今上搂的不松不紧,松是惧她再拿出甚么不在意的说辞来,紧着实是她月份渐大,他不能日日歇在阁里,是恐怕伤损了她。“怎会,你我是自幼的厚意,谁都比不得的…好,你若不想见修媛,朕便不教她来了,只让她去理事可好?”说罢钟豫又换了话题:“妾听闻官家近日爱赏听琵琶曲,前日还听高姊姊提起新册的司乐,说是您亲拔擢的,她很好么?”

    此话一落,御前内人都颤栗一下。然而今上毫无动摇,似乎她提起的只是他的司乐,“哦,她的琵琶弹的不入耳,反倒是司乐曙有位郭掌乐,精音律,轻拢慢捻抹复挑,真是曲入佳境,教人回味无穷。”她听得便记下,面上只笑嘻嘻的应下,翌日却特地传了郭京前来奏琵琶。郭京乃琵琶国手,昔年是先帝称赞过的,年资不逊于旧任司乐汤萝。听毕钟娘子却鄙夷道:“郭掌乐可用心弹奏了?怎么听着曲不成曲,调不成调的,人人吹捧的郭掌乐就这么点能耐?”

    郭京诧异,这一曲《清平乐》歌赞盛世气象,此曲颇受推崇。钟豫嗤了一声,像是气愤:“好啊,我平生最恨旁人敷衍了事,进泓,将人带去宫正司让张珉看着罚。”郭京怔在原地,等她开口求饶时进泓一掌掴在她面上:“放肆!娘子面前岂容你这般冲撞?还不赶快走?”郭京慌忙之下口不择言:“请娘子恕罪!奴是…这曲奴给官家奏过的,官家都说是好的…”钟豫更发恼火:“叫宫正司杖毙罢…就说是冲撞了本宫,再去禀高修媛一声,就说让她好生抚恤司乐曙,及郭氏家人。”内侍不能容她哭喊,直接捂了口鼻就往外拖。

    是以在午膳后,舒明霁见到她的尸身时,顿时跌坐在地。一身中衣血淋淋,面容尽毁,连她素日保养最好的水葱指甲,也尽数被生生剥去,此刻阖掌浴血。进泓见她吓成这般模样,还特意上前虚扶起她:“舒司乐,郭氏顶撞钟娘子,罪无可恕。不过娘子□□,自知您是稳重的,还请您好生管教手下的内人,可甭再出一个郭京。今日之事便不多计较了,这些银两是娘子赐下抚恤她椿萱的,还请您代为转交。”

    三十两白银,一条人命。

    她甚至不敢去瞧一瞧郭京,那血肉模糊的白布昭然若揭,她是要杀鸡儆猴,意在告诫。而今上断无抚慰,对于她屠刀下的一条人命置若罔闻。后她请托内侍去递交银两,内侍说她半白了头发的阿娘当场晕厥过身,爹爹恸哭不已,直言宫内是见不得人的、黑了心肝的处所。

    她默认无疑,只想熬过这段时日,只想活命,她的双亲还在期许她平安顺遂的归家,不求她富贵,更不图她闻名显达。她为救济一家才记名入司乐曙,每月的月例半数补贴家用,得了赏赐亦同。两个弟弟亦肯勤恳念书,过不几年就要科考。家中做的是小本生意,在东街开了家面馆,起初勉强糊口,如今日子蒸蒸日上,才要过上好日子的模样,万不能在这一刻死去,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    很让人意外,自那日起今上与她便再无交集,只像是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缘,不足道也。钟豫这一胎又是早产。刚满八月就发了动,据说是和高慧起了争执。阁中叫喊声不停,一声比一声凄惨,大娘娘、小娘娘均在,只瞧着面前一壁主持诸事,一壁啜泣的高慧心疼。不过是一个样貌略好些的宫娥,她亦容不得,一概打出阁去。

    高慧给她添人手时只顾着老实本分,却没顾忌样貌,她便觉得是高慧有意给她添堵,怨怼今上夜夜歇在她这里。果真又是难产,今上毫不犹豫的选择先保钟豫,两位长辈均是喟叹,不知是为了尚未降生的孩子还是为着他的痴心。于是在深夜钟豫产下一女,是为皇次女。孩子并不啼哭,像是哭不出,太医诊过说恐有先天弱症,得悉心安养。

    今上先去瞧钟豫,亲手替她擦去脖上的汗珠,“五哥…可是皇子?”旧日的称谓触的他心头一痛,他再次去替她擦脸颊上的潮汗:“朕又多了一个全心全意去爱护的女儿。妍妍,好生歇着,别多想。”她有些遗憾,像是忍下痛楚般的委屈,又下定决心道:“我一定能…能给五哥生出一个皇子…”

    他手抚在她额上,接过宫娥递来的绸制的白娟轻轻擦着:“妍妍,不急的。”等他稍缓口气,听内里又叫嚷道:“不好了!钟娘子出了大红,快!太医…”他又转则要回殿,却被进泓阻在屏风隔间外:“官家止步…里面惶急地很,若您进去娘子又要想起这是位公主,难免又恸起来…”

    他着实想要皇子,而两次皆是女儿。他阖眸,在呼喊的声响沉静下心。高慧见他步伐沉重,劝解道:“请官家保重圣躬,毕竟公主还需人照顾。”他瞧着襁褓中怎样也哭不出响动的女儿,忽地心神疲惫。他与钟豫携手而今数年,究竟是怎样招惹了苍天才引得今日灾祸,难道真是因他过于爱重钟豫,不曾雨露均沾么?

    另一面。舒明霁已然数日神色倦怠,酷热下食欲不振。才刚赶上次女降生的喜讯,她却胃里卷起阵阵翻腾,骤要去夺身侧的小盂,却险些跌在脚踏上。齐嘉扶稳了她,一壁是担忧一壁是心疼:“这可不成,你怎地好端端有了胃疾呢?可得早些找医女来瞧病,我这就去…”

    舒明霁攥住她的手,又撑上床榻一角才真正呕起来,直到将晚膳时强进的半个蟠桃也吐出来,反反复复只余些酸楚的胃水,嗓子里酸地发苦,又猛一阵咳嗽起来,又是一阵干呕。她擦了擦满面的涕泪,喝了两口清水漱口才坐定下来:“我月信停了…大抵不是胃疾…是有喜。”

    齐嘉惊呼,坐倒在地:“那…那官家可认?你去福宁殿寻他…他定能见你的!”为着他先天羸弱的女儿,他可会顾念自己腹中的骨肉?她心中万般忧虑化作一滴泪,滚烫地落在手背上。

    齐嘉搂住她:“官家现今并无嗣子,倘或是皇子便是功在社稷,不怕…既你不想去福宁殿,咱们可以去寻大娘娘…”她焉能不恐惧,郭京的尸身就在眼前,血肉猩红横飞又引诱起她犯呕:“我想出宫…好想回家…”舒明霁眼泪接二连三的滴落,让齐嘉没了主意,她若尚是掌乐,此事尚是不难办。而她接掌司乐曙,她要卸任便要禀过高娘子,甚至是今上。

    齐嘉不假思索:“那便向高修媛请辞,近年我有些积蓄,一通儿给你,只要不在这是非之地,总能护得他周全。至于他的雨露恩典,你便就此忘了罢。”她双臂环膝坐着,脸色惨白,看着便惹人怜爱。齐嘉明白她不想以身涉险,便起身去替她向高修媛禀话。

    高娘子听毕疑惑道:“她才册司乐不足半年便要请辞?如我不曾记错她尚不足十六,正值韶华,是有什么缘由会使她想即刻出宫呢?”九月有大赦,一并会赐赏。让一批尽忠职守却不满二十的内人就此归家。“请娘子开恩,司乐她…她阿娘染了重症,加之司乐身子欠奉,实难主持诸事,今儿就是病着才遣奴来禀话的。”

    高修媛听后像是仔细的琢磨过,才望着她笑言:“她原是官家看重的,待我问过官家再做打算。”齐嘉闻言立刻劝阻,“娘子!兴许是司乐署出了郭京,那事端起后官家便彻底不理司乐署,这时候骤然提起恐惹官家不快,横竖是女官归家的小事,您去裁定就是了!”

    高修媛顿了顿,“她的孝心感动上天,我焉能不成全?这么着,你先回司乐署告知舒司乐,就说此事我愿加恩,请她歇心,理好这一程的事罢。”齐嘉愿所达成,便告了辞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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