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明霁秉寿康旨意,她的意思便就是大娘娘的意,内侍自都不会敷衍了事。于是当日六曙便堵的水泄不通,到了晚膳时分尚食曙的宫娥一个也出不得。齐嘉速回禀话:“没寻到。但听闻一刻钟前钟娘子身侧的似蓉来过司乐曙,有内人说瞧见她像是夹带了一本账簿离开。”

    这等弯弯绕绕,最后还是绕到了钟豫之身。舒明霁并不吃惊,反倒习以为常。“官家现下何处?”有内人会意,小心翼翼的告知实情:“官家在揽翠阁用晚膳。”舒明霁随而重整裙妆起身:“请许宫正随我走一趟揽翠阁。”齐嘉狠一蹙眉,想上前拦阻却被方衍扯住手臂。

    揽翠阁。阁内嘻笑声不停,与外间的压抑氛围全然不同。见舒明霁来,内侍更是躬身更深,有一人即刻入殿去禀报。钟豫听了就蹙了眉头:“知道今儿到处都人心惶惶,何必要闹到揽翠阁来?难不成是要跟我摆谱?”今上攥了攥她的手,抚慰道:“想是孃孃有命,让她进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舒明霁在瞩目下提裙入殿,走的颇为持重,似乎每一步的远近都斟酌了分寸,将才入阁便含笑纳礼:“官家圣安,钟淑仪妆安。妾奉命查办司乐曙账簿丢失一事,有内人检举,道今日揽翠内人似蓉携账簿匆匆离去,妾是想请她去问话的。事急从权,不料搅扰了官家和淑仪用膳,实在冒昧,还望谅解则个。”钟豫即刻就驳道:“哪个瞧见了似蓉?怕是看错了。舒娘子有所不知,似蓉是吾从本家携来的丫鬟,万事都是稳妥的。且我平素不摄宫事众人皆知,却偏要在你封禁六曙,搅动风云的时候遣人先去提了账簿走…舒娘子可是觉得吾蠢拙,偏生要留下把柄让人起疑?”

    舒明霁并未真的被她言语中或有或无的轻蔑与讥嘲惹怒,反而愈发平和:“淑仪所言甚是。正因嫔御清名乃要紧事,因此才不能小事化了,厝火积薪成来日祸患。况且那时候见过她的司乐曙内人已然如实禀话了,说她着实来了,又入了内房去见文司乐。既是钟娘子言她有病痛,那不知是何病症,可要紧否?看样子像是急症了,那可有传唤医女来瞧?您的衣食起居离不得她,那就更该让她快些痊愈才对。”齐嘉不露痕迹的露了露笑意,舒明霁的棱角早在任司乐时就抹平了,她自有圆融处事的办法,因此才能制衡住那些不服又敢怒不敢言的老一辈女官。这些激怒的言辞自然不管用,何况现今是钟豫带着三分怒火,定是她更沉不住气。

    今上凝着她二人半晌才发话:“淑仪与司乐曙从无牵扯,既是孃孃要问,便将那内人交给贵仪罢。”钟豫骤然转首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,此番境况下他岂能松口?本该护着自己才对。钟豫惶急起身,不假思索的跪拜下去,声音里已有了哽咽:“官家,不能啊…似蓉自幼就跟随我,这情分便是十多年蕴藏的,倘或将人交了宫正司,却不知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这里…”

    舒明霁接话,显然是恳切的劝解:“还请钟娘子宽心。如今似蓉姑娘只涉嫌而非有罪,不过妾还欲冒犯,时至而下,唯有搜查揽翠内人寝房才能有分晓。”这便是疑到钟豫身上,今上猛地皱眉,却见舒明霁提一步下拜谢罪:“司乐署文孜造阴阳账册,如属实,便是贪银一千余两,可供司乐曙三年银钱用度,可支撑署内宫人及家眷四旬花销。妾深晓官家爱重内眷,怜爱之意不能言表,但却只得冒死上谏,请陛下先黎民而后小我,先公断而后私情。”

    这话是推诚置腹,可却真的像是台谏两院的那些言官提起的。面前的舒明霁原只是怀着痴情的韶华女孩儿,是司乐曙里拨弄箜篌、纯粹而不掺杂质的姑娘家,却终究在高不可测、红砖绿瓦、波谲云诡的禁庭里成了贤良淑德的嫔御。他一时百感交集,竟也不能直截了当的驳倒她。

    齐嘉眼瞧着钟豫已然斜睨她,不满之意分明。僵持许久后还是寿康的旨意打破沉寂,真娘亲自来传话:“大娘娘说,账簿涉及宽广,因此遣派了殿前司的班直来搜查揽翠阁,说若无自能还以清白。”钟豫尤在恳求今上:“官家可是不信妾?今日若教这起人搜了我的寝阁,来日还教我如何立足?”

    今上双手搀扶她起身,亦揽上她。“随朕回福宁殿,先在福宁殿住上一阵。”舒明霁侧让出道,却眼见钟豫哐的拜倒下去,“似蓉自幼随侍,品德皆是妾所教导,今日舒贵仪疑似蓉,意欲搜查宫掖,出于大义本不该阻拦…然揽翠乃陛下所赐,其中含蕴的是青梅竹马的情分,官家曾亲口对妾道出揽翠二字的深意,敢问如今可是忘怀了?”

    舒明霁在他暂且的沉默中添道:“钟娘子所言甚是。依妾之见,不若以整装物件之故命上下内查,如此便不会伤损您二位的情分。”如此已是最最妥善了,今上重新将钟豫搀起来,揽在她背脊上的手加重力道,竟也不准她再出言恳求。舒明霁为两人侧让出道路,在钟豫离去后漠然挥手示意。

    内侍自懂得不能闹出动静,虽说是搜查,却只是仔细地翻寻。舒明霁便在案桌上鉴茶,直到齐嘉换了第三盏茶,方衍便将一卷皮的账册递到她掌中。舒明霁舒开黛眉,前后翻看过微含些笑意,像是不虚此行。“去福宁殿回官家,就说我的差事已毕,余下的就请他圣裁。众目睽睽下翻找出的账簿,真金白银的俸禄,就烦请方女官一并禀给官家。”

    方衍双手捧着,见她柔荑撑额,显已生出倦意。齐嘉虚搀她玉臂,方衍见她迎着光影踏远了。回到栖梧阁,舒明霁先去瞧了文孜。她在侧阁里押着,能听得四处疾走的脚步声与内人的窃窃私语。这不过是为消磨她的意志,待内人启开门扉,文孜警醒的迅速起身,察觉是谁又没精打采的退到一侧。舒明霁在茶案另一侧落座,言语尤明快:“账簿在揽翠搜出了,司乐可有话要禀?”文孜眉心狠狠一跳,神色颇有惶急不耐,可却勉强挤出稳定:“奴哪里知晓…账册是奴亲手交上去的,旁的奴都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舒明霁莞尔睨她,复见她局促忐忑。她是钟豫抬举的,在司乐曙也不见得有多少威信,而今摊上阴阳账的恶事,差事自不能够办得下去。“司乐晓得官家爱重钟娘子,可此事一出,总得有人受惩才能平怒。司乐曙出了差错,你责无旁贷,钟豫若偏想置身事外,便会推下人顶罪,弃车保帅。”

    文孜越听越觉得恐怖,她年龄小,早早承蒙恩典做了司乐,是望能替家里赚个前程,可不想连累家中与她同罪。“是似蓉…她琢磨在账中捞些体己钱,便做了另一本光鲜账要我交上去,她说先前就有人这样办事的,从无差错…奴原本不想铤而走险,可奴步步都在揽翠指使下,哪能说断就断了…”她不由得呜咽起来,连声音也断断续续地,讲不完整。舒明霁忽而觉得萧瑟而悲凉,这视下人性命如草芥的世道,才是会割人命脉的利刃。

    舒明霁阖眸,指出生路:“按我说的做,将一切罪过推到似蓉身上,就说她利欲熏心,妄图以权谋私…却莫要提及钟淑仪半个字,或许…官家还能留你一命。”文孜抬眼去觑她的神情,对此番言辞半信半疑,舒明霁不多解释:“信不信由你。”便起身回寝阁去。这事来的要紧,又属账目,实在不能轻断。于是今上特地走了一趟寿康殿探询孃孃的意思。

    太后尤是浑不在意的模样:“要老身说,这事是明霁稳重,才不致闹开,你该好生褒奖她才是。”今上就着茶盏敬向她:“都是孃孃的指点,她不过照吩咐办事而已,安敢居功?”太后将手里的茶碗搁回到案上,话里有几分遗憾可惜:“这差事是老身交付的,可该如何做,怎样做才算妥善,又要周全谁…可都是舒娘子特地的安置。”

    说罢她又笑了笑,似是无奈:“罢了,小辈的事老身自不欲插手,今儿不过替她不值。她费心耗神的摘出你的心爱,若是旁的嫔御搭上这涉嫌偷换账簿的罪名,现下早受审,哪里还能安生留在福宁殿喝茶?”瞧今上还欲说情,太后倒心头明镜似的挥手:“你要护她老身从不阻滞,可你还要想想,你是国朝的帝王,并非她一人夫婿。贵仪懂事,为你所谓的私情不惜揽上阿谀逢迎的名声,教人人以为她恐惧开罪钟豫,意图招揽圣恩,倘或真如此,今日去禀话的就该是她,而非她的内人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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