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明霁颔首低眉,抬首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。齐嘉别过脸去嫌恶,只觉得她伎俩也太多了,亏得今上还被耍的团团转。今上本提步就要走,见舒明霁迅速叉手施礼,似早有预料,又停住脚笑了笑:“知道该赏你甚么了。我那儿有上好的烫伤膏,是昔日伤的时候小娘娘给的,回去立刻让梁襄拿了来。”舒明霁亦不多客套,索性在这礼数上深屈膝:“那就是物尽其用了,官家慧眼。”

    他是怀着笑意离去的,这份笑意是因他寻到了知音。这禁庭有另外一个人,比自小一起长大的妍妍还要懂他的心,还要理解他的左右摇摆与不得不克制却难以抑制的欲望。

    福宁殿。今上到时钟豫已烧的昏沉,人事不省。医官见他来一概拜倒了下去,说钟豫定要等到他来才肯服药医病,是以这风寒一直耽搁至此。明明是真挚的情,却没由来招惹出烦闷意来。他靠着软榻坐下身,手抚在钟豫额上,钟豫几然是昏厥,察觉有人来使足了力道攥着他的衣袖:“官家…”一滴泪自眼睑边淌出,他抚去,连同脸颊上也是滚烫。“五哥…你也不要我了…爹爹去了,阿娘要随他走,只抛下我一个人。当初你说会一生厚待我,我便痴痴托付终身。我什么都没有了,不如教我就此死了罢…”

    是啊,她孑然一身,当年要求亲的时候尤是显赫世家的姑娘,若非心头有他,也未必就肯跟着一个可能一辈子籍籍无名的皇子。他怎么能觉得心烦意乱,怎么能觉得她是个累赘…一直在给他添麻烦呢?

    他重新将她搂入怀里哄着,忽而想起小时候杨淑妃笑着问她:“汉武帝少有金屋藏娇之誓,我儿可亦会为阿妍如此?”他彼时是怎么答复的呢…他只看着睡梦里的钟豫,并不敢轻易许诺。后他受册为皇储君时,爹爹已然奄奄一息、大限将至,自然不可能在此刻娶妻,因此钟豫没有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嫡妻。那一日他将才登基,杨淑妃又寻他去喝茶,仍是问津此事:“官家能等,妍妍却等不得了。她还虚长你一岁,只因一片痴心给了你,这些年再好的人家亦不肯受聘,如今官家已到了能自个儿做主的时候,能不能给吾一个定断呢?”

    他当时是斩钉截铁地应下,他要册立她为中宫的…而娶妻要贤,她的声望实在算不得太好,因此谏言如海,一律禁止他顺着自己的意愿敕封皇后。因此她只能先受册为昭容,陪着他一起等待。

    他亲自端过医官递上的药碗给她喂药,钟豫也逐渐清醒过来,支撑着要坐起身,今上替她支好软枕:“怎么会?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,每次染风寒都爱胡思乱想…我既答允你,便永不会变。”钟豫泪盈于睫,嗓音沙哑:“当真?”

    今上遂再道:“我在何时,有何事骗过我的妍妍呀?”钟豫才暂且安下几分心,想起似蓉的事,又心头一梗。“司乐署阴阳账簿一事,妾的确不知情。可事出在揽翠,妾亦不推卸罪责…”今上揽了揽她,“你只需安心养病,余下的我去考虑。一个不懂事的内人出了错,总不能要你去领罪。”说罢他安抚道:“快歇着。等你睡熟我再去批劄子。”

    钟豫终于安心的睡去。一切烦心事似乎都迎刃而解,只要天子一如既往的信任她,一切实然的错都不能成为错。是日晚膳后,今上邀舒明霁在福宁殿后的竹林篁台小坐。一盏茶品过后,倒是舒明霁先开口:“今日官家听妾说了许多,妾倒是不曾听候官家对司乐曙事的意旨。”今上笑的意味深长,有被勘破心思的无奈: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。不过此事有些棘手,照你的意思该如何?”

    一件有规制旧例的事宜竟成了难办,舒明霁会意,却还是顺着他说:“幸好此事发觉及时,账册虽调换了,但那些银钱还未真正贪腐下去。但此等歪风邪气不能置之不理,究竟还是要罚才能以儆效尤。且此事闹的六曙皆知,若责罚过轻,未免显得大事化小,然而此事上的旧例妾暂不晓得,素日只听秦荔尚宫提及,说此等事端一起,便是要诛一而警百,官家若肯施恩,不若罚为苦役,或是使她受些皮肉之苦便罢了。”其实他并不介意如何惩处犯事的内人,只想瞧她是否想牵累钟豫。然而此番话讲后,他倒迟迟等着后言,直到舒明霁疑惑问道:“官家是觉不妥?还是这其中另有妾不知的隐情与冤屈?”

    今上缓了缓,才对她道:“无事,甚妥善,便依你的意思办罢。杖三十再逐出宫去。”舒明霁和颜起身答声‘是’,而后今上复问:“近日霄哥儿如何?晌午去时他在小娘娘那里,我倒是不得见了。”提及孩子,舒明霁不由得露出笑靥,言辞也温柔几分:“他很好。官家若想瞧瞧,妾使内人抱来福宁殿就是。”

    他向来是喜爱瞧女孩儿家喜笑颜开的,这时不禁多瞧了几眼:“使唤内人你怕难放心,听闻霄哥儿降生后便是你亲自照顾,这阵子才暂且交给乳母的。至于我想瞧,还是你亲领他来最妥当。”这便是要舒明霁常来福宁殿了,梁襄也隐有悦意,当真为她高兴。

    然而却不见她喜出望外,已是黄昏时分,天色黯淡下来。“快到晚膳了,官家早些回去用膳罢。钟娘子的病如何了?”再次提起钟豫,已然是热切的寒暄和殷切的问候,而再无语气上的波澜。“医官说高热已退,只是要安养一程。这阵诸事便要你一人承担,要顾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梁襄悦色更甚,使舒明霁掌权的是太后,而如今今上亦属意她来掌事,岂不更好?舒明霁自袖中翻出一段红绳,上有一小小垂着的银铃铛:“这是妾前些日命内侍去寺庙替霄哥儿求的,一并亦替您求一个,只当是盼平安顺遂,万事和乐,在妾那儿搁放了很多日,今日拿来送给您。”她掌心摊开向他,他却笑道:“替我系上罢。”

    舒明霁会心一笑,在下打扣穿牢,便要起身告辞。而他翻手攥在她的皓腕上,手心里的温热覆在她的肌肤上,是数日的渴望。她眉弯一动,却强自压下:“怎么了?”他顺力握上她的白荑:“怎么没拿手炉?”

    说罢他挥手示意梁襄去取斗篷,舒明霁手被他攥着,脸也烫起来,一时间动也不是,静也不是。“出来时着急,怕耽误了时辰,因而忘了。”他顺手取来梁襄的莲蓬衣,依旧是上回的那件,他亲手打好系带:“已是做阿娘的人,可不能怠慢身子。我可还盼着儿女双全呢。”

    若要说正事,舒明霁自能按部就班搬出缘由,而氛围却越来越温存起来,随着他腕上的红系绳,使得她想起那夜的缱绻。“是,妾亦期盼官家儿女双全的…”梁襄暗自失笑,竟不晓得她究竟是听不懂还是特意这样讲,却见今上摩挲着她的侧颊,俯身在她耳侧轻道:“弄璋造瓦,自然是最盼和你的。”

    这回舒明霁彻底僵立在原地,齐嘉离的远些,见得她这般还以为今上又拿钟豫说事。小姑娘死死垂首,面上的红霞像是新妆的胭脂,含晕而开姣姣生姿。她提裙急急一施礼就要离去,内人避让不及。他望着她的背影露出笑意,这大抵是多日操劳焦灼中唯一的一点真心喜悦了。

    晚膳后。钟豫偶然发现他腕上多出的红绳,不禁问起:“官家何时喜欢戴这些?从前不是最嫌累赘的?”说罢就要替他摘下,今上一躲,话里却是温和地解释:“不知哪里翻出来的,觉得别致就戴上了,等失了兴致便会摘下。妍妍你近日病着,该少想些事,早些歇着罢。”

    钟豫见他欲离去,伸手攥住他的衣袖:“官家这是要去哪儿?”今上忽又觉得没来由的烦躁:“朕想去瞧瞧霄哥儿和舒娘子。”钟豫被这坦率的话拦的心堵,又想起今日听闻的台谏劝他雨露均沾,莫过于耽于钟情的话,撒开了手。今上就势出了福宁殿门,却觉得无比轻松。是从什么时候起,和她的感情已成为负累?令他只想逃避。

    栖梧阁。霄哥儿喜静,也很少哭,平日常常睁着双大眼四处瞧。是夜舒明霁正推着他的摇篮,笑望着熟睡的孩子,却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。她以为是哪个娘子找她谈心,亦未起身迎出阁外,却是齐嘉恭敬的引今上入阁:“官家里面请,娘子尚未安歇。”

    舒明霁颇为讶异的立起身来,示意宫娥替手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到里阁去睡。“官家有要紧事?”今上施施然坐下身:“无事。只是想多日不曾来你这里了,朕给霄哥儿另取了个名讳,想教你听听。”舒明霁莞尔笑问:“官家想的定都是好的,妾愿闻其详。”今上牵她手,她便顺意坐在他身侧:“满寿。怎么样?”他对孩子的满腔期望,只是想要他长寿安康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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