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加黍谷,暖恰花间。风暄日丽,燕舞花啼。青阳时节的盎然气象,却被时疫横扫一空。太医署几乎不间断的研修更好的药方,终在七日后拿出一副能基本根治的配药来。是日顾棂来她阁里茶歇,舒明霁还与她还提起此事,她神色恹恹,像是厌倦,“总之能救人就好。”

    舒明霁疑惑,因素知她嗜医如命,如今却不曾有了热衷。她坐了很久,忽地哭起来,“我的药方竟被他人拿去了!为着太医署的名声,他们竟不许随意提起是医女解了时疫之难!官家恩赏,也没有我们的份例。凭什么呢?只因我们是女儿家,便要处处矮人一头?这辈子就只能退缩在他人背后,就不能顶天立地,有一番事业了?明霁,你箜篌造诣再无人堪比,如今不再触碰了。我热衷医道,从小读的就是医书宝典,我并不懂得什么名望,什么大局,我要这些做甚么呢!”

    舒明霁阖眸,替她顺着气,摩挲着她的后背。“世人本就很刻薄了。男子的路很多条,科举仕途、士农工商,动辄便能发家致富、扬名立万。然而女子一辈子却只能在狭窄的院落里,守着寂寞,照看儿女。若主君肯多怜悯,便是福分。若他借口公事,你却也不能痴缠,动辄便拿女德来斥责我们。正因官署里头都是男人,才将我们越推越远。真正能为天下女儿家发一声叹的,终究不能是不懂蚕织难的男子。这世道不公如此,若我们还想不通,一味的撞南墙,岂不正中他们下怀?”

    顾棂抽噎着,拿手背去擦眼泪,“我只是恨啊!无能的医署空拿俸禄,空看着病患受尽折磨,却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。医女们即使有天大的本事,亦不能替官署和命妇们诊治。”舒明霁找了绢子给她拭泪,“自然能。你眼前便有内命妇,以后你常来走动,便能让张御医省心啦。”顾棂倏忽才说:“我知你日子艰难。此番抱怨你莫放在心里头。我承蒙师长教导,或许不日还能写一本宝典传于后世呢!若是女医亦能著书立说,谁还会小觑我们?”

    她莞尔失笑,“是呀!倘或哪日得以著成,我定要做第一个翻阅的人!”午膳后,她摇着纨扇,在庭前落座。晚间有春日筵席,各家的外命妇均能入禁庭来参宴,细数已有两年多未得见高堂,她心中即使想念,但为着平安顺遂,亦不得不割舍。时辰约莫在晚膳时,她才挽好发髻,却见今上踱步而至,“想着此刻你该启程去麟德殿,来同你一起。”

    她温和的微笑,他便一手揽她,一手搀她。这时候外命妇时而在穿廊中歇脚,见势皆起身施礼,她环顾周遭,他便问道:“怎么?可是走累了?”她数日服药,又卧床静养,如今能走动几步都觉得高兴,“官家可是特地要与妾同往的?”他深以为然,“想你是初次临春日筵,恐不习惯。再者,今日禁庭来往繁杂,未免有人冲撞。我在这里替你镇着,魑魅魍魉就散了。”

    帝妃携手而来,今日李太后、杨淑妃(小娘娘)均在场。嫔御们已起身见礼,今上亦会意松开搀她的手,依次向长辈们请安。李太后瞧着欢喜,问候舒明霁时亦口气温和:“舒姐儿身子好些了?”舒明霁含笑谢过她的挂怀:“劳娘娘垂询,妾均安。”说罢有内侍引她入席就坐,正在今上下首第一,小娘娘望着空余的席位感慨道:“真是物是人非啊!”李太后笑道:“正是。去岁官家还忧虑没有皇嗣,宗庙无人继承。转眼舒姐儿就要再给官家添儿女了,真是好福气!”

    见外命妇成行入座,嫔御均向那侧望去。李太后问道:“她们的家眷可都来了?只怕小姑娘们紧盼着今日,一会儿可要掉眼泪喽!”高慧接道:“不光有咱们的家眷,还有各世家出落的适龄姑娘,今儿花好月圆,若能得一桩如意婚事,岂不更好?”舒明霁下意识的警惕起来,高慧往常并不提起甄选嫔御的事,今日却言笑晏晏的提前开口,莫非是李太后有意为之?果不其然,酒过三巡,便有家眷一一上前施礼。先是高慧的生母与嫡亲的妹妹,礼数周全后便听她说:“妹妹果真大了!娘娘,妾有一恳求。妾素日烦闷,想请妹妹入禁中随在左右。说来妾幼年便没能享姊妹欢聚,如今很是想念,望您恩准。”

    一个闺阁姑娘,又是待嫁,怎么说都不合情理。今上预先笑道:“高娘子烦闷?日日掌着事宜,用度不缺,好端端的怎地就不高兴呢?”这话已是十足的质疑,高慧起身施礼,“妾身为嫔御,却不能令官家开怀,实百思不得其解。后觉着大抵是妾无趣,然而妹妹却是爽朗率真的性情,为官家所喜。”堂而皇之的举荐,连李太后亦是吃惊。今上闻言便道:“高娘子吃醉了。今儿有百合羹,朕尝着不错,梁襄,再替修媛添一盏罢。”面前的高姑娘却局促难定,羞赧不已。明日传扬出去,高家献女不成,她的许婚恐也会困难重重。

    今上却忽地侧首道:“晓莺,朕记得你喜甜食,你尝着这羹汤如何?”她骤仰首,有些讶异,却仍顺着他的言辞回道:“如官家所言,妾很喜欢。”今上复摆手示意给她也添一盏,“两位娘子均这么说,那便赏做此羹汤的内人罢。”司膳署闻言上前谢恩,余下的拜谒多是照礼节来的,直到宣“临颍县君”时,他瞧到她的双手攥紧了,便有意提前说了“免礼”。舒母被女官扶起,望向今上身侧的女儿,一时说不清是何感受。她亲眼目睹他二人携手同行,又是真的听闻她蒙圣恩眷顾,再度遇娠,然而舒家没有根基,她只身一人在此,前阵子的乱遭已足够让她挂牵。他不张口,舒明霁亦只垂首。于是他意外的多问候了几句:“近日京中有变,县君家中一切可好?”

    舒母照女官所教的,“回禀官家,圣恩浩荡,民妇特此拜谢。”说罢又要下拜,今上立刻摆手,“县君毋须多礼。”女官引她离开,舒明霁才略略抬头去望母亲。她一向瘦弱,又爱操心,家里的事大多是她操办。如今连着弟弟科考,恐会更劳累些。到了筵席终了,突地有内人冲出,跪于御座之前:“官家。奴要告发女眷私通。”外命妇俱无离场,听了不觉惊骇,梁襄正要将人拿住,却听她高声禀告:“舒娘子与云骁将军有私,二人曾在驻骅行苟且之事。”

    当真是难以置信,不消今上先斥,便是李太后也觉是无稽之谈:“放肆!今日筵席,本是一团喜气,哪由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,张口便诬蔑娘子清白,梁襄,立刻带下去!”梁襄领命,她仍垂死挣扎,“官家!奴所言句句属实。云骁将军还收了舒娘子的里衣,两人缱绻难散……”剩余的话被内侍掩了口不能道毕,但在场的命妇均听的清楚,齐齐望向今上。

    这样的事,就算是在寻常家里也不能容忍。何况皇嗣?舒明霁狠蹙着眉头,她口中的云骁将军,她如今甚至都不知姓甚名谁,何提私通?如此无妄之灾张口倾盖,实在是欲加之罪。她顾首,双手交叠便欲施礼下拜。却不料今上将她搀住了,“孃孃,回去朕会查清是谁要毁谤舒娘子清白。夜寒风凉,请孃孃与小娘娘多添衣,宴便就此散了罢。”

    命妇们行礼恭送,他则牵她手,“朕送你回去。”她眼中犹疑,他便直接施了力将她带走。路上她几次三番想开口解释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到底还是他先说:“你无需担忧。这事方衍早跟我提过,说你丢了衣裳。因并不好说,是私下禀给我的。我想着丢了便罢了,总不能在禁庭里翻找。当时只道她过于谨慎,却不想在这儿等着。”

    她疑惑:“衣裳?什么衣裳?”他倾在她耳侧解释,听过她便垂首不言了,少顷他又揽她,“什么衣裳你都不知,还提甚么私通?我瞧着这内人便是活腻了,单想寻死罢了。”她闻言低声道:“妾连那将军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了,护送妾去驻骅的不是司将军么?回来时只顾着疼痛,想着腹中骨肉,殿前司和内侍省前来的人围的严严实实,哪能见着什么将军呢?他可成婚了?”见她啰啰嗦嗦说了很多,他不禁失笑:“他如今是执金吾。是戍定京城的将军,在用兵上颇有心得。还不曾成婚,他说男儿家要先立业再成家,届时战功赫赫,自然不缺好婚事。”

    她应道:“在驻骅妾大抵见过他。那时清查内侍,有人在附近窥视,他将内侍绑了,丢到庭院里拷问。我并不知拷问出了什么,他只回说事了,妾顾着斋戒,命方衍去谢过也就罢了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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